《文殊菩萨传》第三十章随缘：疯僧疯婆，吃酒蹉跎

五年前（1172），宋孝宗在灵隐寺现任住持瞎堂慧远（济公的师父）陪同下，来到上天竺寺，进入观音殿。宋孝宗看到那尊屡次显圣的灵感观音手持念珠，问道：“世人手持念珠念观音，观音菩萨也手持念珠，她在念谁呢？”慧远禅师答道：“当然也是念观音。”皇帝老子觉得奇怪，不解地问：“为什么？”慧远说：“求人不如求己。”

戒阇梨没有到观音殿礼拜灵感观音，而是找到一个最隐秘的角落，钻进一间黑咕隆咚的小屋里，活生生地将师兄善什揪了出来——什师是个喜欢清静的人，几年前被戒阇梨设计“陷害”，被迫当了兜率寺的方丈，可以说不胜其烦。他预感到戒阇梨快回台州了，便想造成既成事实，提前离开了。没想到，他的行迹瞒不过戒阇梨千里之外的法眼。什师期期艾艾说：“我可以和你一同归兜率，但绝不再当方丈了。”

“好，咱们都老了，也该自在几天了，不但你不当，我也不当，让这傻小子给咱们顶门壮户。”戒阇梨指着普明说。

戒阇梨一行三人回到台州兜率寺，果然将普明送上方丈法座，他自己优哉游哉，当起了退居老和尚。不仅如此，这次回到台州，他似乎性情大变，丝毫不把佛门的清规戒律放在眼里，吃肉喝酒，整天与疯婆子周七娘手拉手招摇过市。

此时的戒阇梨，一如流浪汉一样自由自在，日子过得好不逍遥。没有了庄严僧职的羁绊，摆脱了为人师表的拘谨，俗世的礼仪规范管不到他，佛门的清规戒律他不放在眼里。作为开悟得道之人，他心中赤裸裸、净洒洒，没有烦恼，没有忧虑，海阔天空，来去自由，无牵无挂。他每日里烦了就走，困了就睡，别人给酒就喝，给肉就吃，随缘到勾栏院里听听小曲，坐在青楼大堂看看美女。兴致来了，就吟诵几句寒山诗偈，别有一番情怀：

智者君抛我，愚者我抛君。非愚亦非智，从此断相闻。

入夜歌明月，侵晨舞白云。焉能拱口手，端坐鬓纷纷。

与他握手沿路经行，啸歌自得的，自然是疯婆子周七娘：

笑煞愚痴汉，营家无歇时；四山若来合，妻子各分离。

世人都笑我，我笑世间人；如意摩尼现，无人识本真。

时间长了，台州城里的人们见过不怪，人家也莫测他们是凡是圣，只是笑笑而已。戒阇梨自己调侃而歌：疯僧疯婆，吃酒蹉跎。

那天，戒阇梨与周七娘路过三井巷，有一位摊主挑着煮熟的小虾卖。戒阇梨说，要将所有的小虾都买下来。于是，他和周七娘大吃特吃，真的将一盆子熟虾都吃进了肚子里。卖虾的人伸手要钱，戒阇梨以空囊相对：“我分文没有。”卖虾的汉子见这和尚真的没有钱，骗了自己，不禁怒火中烧，破口骂道：“秃驴，你吃了我的虾，却不给钱，天下哪有这般好事！不行，你必须还我虾来！”

戒阇梨一摊手：“已经吃进肚子里了，怎么还？”

“怎么吃下去的，就怎么给我吐出来！”

戒阇梨闻言大笑，真的一张嘴，开始向外吐虾。奇特的是，他吃的是煮熟的虾，而吐出来的，居然是一条条活蹦乱跳的活虾！众人道：“这是疯僧的幻术。”

戒阇梨目视周七娘，周七娘也开始往外吐活虾。围观的人大惊失色，愣在了当场。戒阇梨头也不回，手携周婆，行歌而去：

猪喜吃人屎，人吃死猪肠。猪不嫌人臭，人道猪肉香。

猪死人口里，人死掘土藏。彼此莫相噉，莲花生沸汤。

自戒阇黎与周七娘呕虾皆活，至今临海三井巷凡遇下雨，即有活虾顺水而出。

淳熙五年（1178）秋，戒阇梨的父亲娄原佑世缘已尽，无疾而终。他回到柴埠渡家中，为父亲守丧——说来不可思议，他在家的时候，地势低洼三江村从来没有闹过洪灾；而他离开之后，村子时常被大潮侵入。于是，娄家迁移至三江村对岸的柴埠渡村。

戒阇梨将父亲葬在了柴埠渡南面的大山上。这里山高壑深，岩崖耸立。因山势陡峭，湍急的溪流就像瀑布连着瀑布。飞溅的水雾在阳光照耀下，呈现出一道七彩霓虹。瀑布下的深潭碧绿清幽，让人心绪为之沉静。罕见的娃娃鱼在水潭底部的石块之间，或久久静止，或倏尔游动，生动有趣。溪流蹦蹦跳跳下山，最终汇入永安溪，流入灵江，奔腾到海。

戒阇梨站在墓地草庐门前，向永安溪望去。这条浩浩荡荡的河流恰似一条银色的飘带，摆动在山谷之中。古来，永安溪就是一条贯通浙江东西贸易的交通动脉，而柴埠渡是必经之地。这里的码头商船停泊，商贾云集，货物贸易十分活跃。戒阇梨看到，柴埠渡今天停了不少商船，岸上的饭店、旅馆、窑子必定忙乎开了。正在这时，从他身后遥远的山颠传来一阵悉悉率率的声音——开悟的人眼耳鼻舌身意（六根）变得异常灵敏，能见人所不见、听人所未闻、预人所未知。所以虽然隔了一里多地，他依然能听到山顶有人说道：“老大，你看，柴埠渡今天好热闹。”另一个声音——大概是那老大说：“嗯，好亮一汪水。”第一个声音又说：“不知有没有鱼？”老大说：“有鱼没鱼打一网。”

他知道，这是山里土匪的黑话，他们准备对柴埠渡的商船动手了。不一会儿，二十多个人在一位壮汉率领下从山顶走了下来，潜向柴埠渡。戒阇梨突然在他们背后开了口，将他们在山顶所说的黑话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。土匪们不禁面面相觑：老天爷，这个和尚是神仙还是妖魔，居然能耳听千里、眼观八方！土匪老大见阴谋泄露，怒从心头起，恶向胆边生，噌的一下拔出钢刀，猛虎下山一般扑了过来——戒阇梨不慌不忙，进入慈悲三昧。如同当初大迦叶想驱逐文殊一样，一瞬间，土匪们眼中出现了无数个戒阇梨，老大不由愣在了当场，手里的刀不知道该砍向哪一个。见此情景，众土匪齐刷刷跪倒在地，老大也在犹豫片刻之后，抛下钢刀，匍匐在戒阇梨脚下。戒阇梨故意问道：“你们都是英雄好汉，跪在我一个穷和尚跟前做什么？”

老大说：“菩萨慈悲，救拔我等苦难！”

“咦，你们人人剽悍，个个刚强，呼啸山林，占山为王，大碗喝酒，大块吃肉，岂不快哉，有何苦难？”

“唉，这刀头舔血的日子，真不是人过的！”老大居然泪眼婆娑地说：“我们这些劫匪，看似穷凶极恶，其实心里比老鼠还要胆怯。整日提心吊胆，不知何时被人捉住，砍去项上人头。”

“早知如此，何必当初！你们为何要走这一步？”

老大说，几年前，岁收不丰，生活困苦，我等为活命沦落为打家劫舍、抢夺民财的匪类。因我们经常活动在括苍山牛王岙一带，人们都称我们牛魔帮。我等虽身不由己，落草为寇，但良知仍存，从不侵扰普通百姓……

戒阇梨道：祸害穷苦人家，你们也抢不到东西呀！再说，大户人家、富裕商贩的家财也是人家辛辛苦苦积攒的，就该被你们掠夺？要知道，因果报应丝毫不爽。你们白白侵占他人的财产，就算今生不还，死后肯定也要给人家当牛做马，加倍偿还！

老大一怔，哭丧着脸说：“杀人偿命、欠债还钱的道理我们也懂，所以才会惴惴不安，永无宁日。请大师垂怜救度我们。”

戒阇梨招招手，让群匪围拢过来，然后开示说：“为善上升，为恶下堕。心差万境纵横，心正一道哂然。蹈云霞而饮甘露，非他能授；卧烟焰而啖脓血，皆自所为。你们欲免下地狱，必须改邪归正，行善积德。”

一个土匪小声说：“我们也想金盆洗手，可是，人活着就得吃饭，而我们一无所长……”

戒阇梨断然喝道：“什么活计不是人干的？你生下来就会舞刀弄棒、杀人越货？你们都是身强力壮的男子汉，就算不会干技术活，起码打柴、拉纤、当挑夫总会吧？”

“这倒是。就算卖苦力，活得踏实，也比现在强。”

戒阇梨接着提醒他们：“除了从事正业之外，你们还要修行佛法，勇猛精进。了达心空都无所住，即得解脱。就像佛经上说，譬如种子别，生果各殊异；业力差别故，种种相不同。”

群匪闻听法音，感悟业尘，叩头致谢，各自散去。

后来，柴埠渡南面的这条峡谷就叫作牛跪岙，以志牛魔帮的土匪在此跪地，闻听戒阇梨说法而改邪归正。他说法的地方，名为说法台。再后来，这里形成了一座寺庵——阐法院。在柴埠渡停靠的船家、落脚的商人，都会来阐法院烧一炷香，祈求文殊菩萨赐予平安与智慧。

第二年，戒阇梨从柴埠渡返回台州城。他听说温州瓯江的龙王庙神非常灵应，常常现形。每当它现出龙形，便伴随着狂风激浪，不但船上风帆撕破、桅杆摧折，而且经常倾覆沉没，船毁人亡。因而，那些以舟船为生的人，为了避免可怕的灾难，不得不杀猪宰羊，到庙里烧香献祭。于是，他静极思动，与什师一同从台州南下，一路云水至温州，先在江心屿的龙翔禅寺挂单住下。

当天晚上，什师与龙翔禅寺住持了公谈论温州龙王庙的凶神，说道：“龙虽然神通广大，毕竟是畜生。很久以前，文殊菩萨南游，至福城东，说经开示时，海中有无数蛟龙来到道场。听文殊菩萨说法后，它们都厌恶了龙趣，开始正求佛道，因而舍弃龙身，生人天中。现在这龙王横行，难道就没有人能降伏它吗？”

了公笑道说：“现在戒阇梨来了，哪能容它继续祸害人间。”

第二天，一行三人来到龙王庙，戒阇梨对着龙神塑像大声责备说：“以往我曾为你说微妙法，让你的族类都舍弃龙身，生人天中。因你满怀嗔恚之心，不肯精进修行，再次堕入畜生道中。我现在告诉你，你若能不忘夙愿，重新皈依三宝，拥护伽蓝（寺院），爱戴众生，仍然能够脱离苦趣。”

戒阇梨话音未落，那龙王塑像自己倒了下来，摔得粉碎。从此温州瓯江风平浪静，船民安居乐业。

一年十月，台州城王宅陈夫人，听说戒阇梨神通广大，无所不能，来兜率寺来找他求子嗣。戒阇梨大笑：“老夫人，我又不是送子娘娘。”陈夫人磕头作揖说：“老身希望能抱孙子，特地来恳请。愿大师慈悲，为设方便吧。”

戒阇梨说：“贫僧知道，夫人之媳刁蛮吝啬，阴毒刻薄，所以没有生养儿子的福分。不过，我有三服药方，你拿回去给她服用，即可枯树发芽，绝处逢生。”

他所开出的药方是：

平等心丸一粒，其味平和，无诸我慢，亦无高下；利人丹一帖，其性能利人诸难；解毒丸一味，其性能解一切恶毒，用和气汤送下。

陈夫人回到家中，把这些话转告媳妇，敦促她“照方服药”——折服傲慢之心，多做利人之事，不恶语伤人……一年之后，果然产下一子。

自从去过温州，戒阇梨经常到台州城南面的兴善门外，坐在灵江岸边，观江水潮涨潮落，看渡船在两岸之间来回忙碌。

这一天，他正在江畔追逐涨潮的浪花，忽然听到江中的渡船上一声呐喊：“不好了，有人跳江！”他应声抬头，果然看到一个人从船舷一侧跳入江中，旋即被滚滚浪涛吞没了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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